苦昼短

马拉松志愿者都在做些什么

私设是大学生。背景是他们是上海国际马拉松赛的志愿者,这一点文中交代的不是很清楚。前几天脑海里反复出现王杰希带着鸭舌帽站在路边注视奔跑的人潮的画面,觉得很合适,就写了,但是重点好像没有落在跑步上。








凌晨一点刚过。


张佳乐伙同邻床黄少天连着点了两回烧烤外卖,吃饱喝足可算熬到一点。两点集合,他回想宿舍楼到体育馆的距离,这会儿出门嫌早,慢点走也还过得去,而且他真吃不下了。组织上发的包跟衣服都一股子塑胶味儿,张佳乐埋头仔细闻了一下,给呛得直皱鼻子,但等他背着包披着外套一步两阶地往楼下走的时候,已经不去想这些事了。


这个时间出门的人还不多,张佳乐一个人走夜路走得东倒西歪,还喜欢乱穿马路。大下坡后边接着是涂鸦墙,他发现之前画在正当中的漂亮姐姐教个皮卡丘当胸盖住,觉着挺微妙,站那乐了一会儿。路过全家的时候又过一回马路,溜进去挑个奶油面包,“当早饭”,他这么讲,自己也怀疑面包存活到早上的可能性。从店里出来的时候把面包随手一拋,跟着一望天:难得星星看得清,只是月亮不圆满,虚虚亮着半圆形的一块。纯粹的半圆形一点都不引人遐想,月牙是眉弓是芦舟,满月是金盘是瑶台妆镜,半月是什么?半块烙饼、半个苹果、半只奶油面包,傻了吧唧的残缺美。张佳乐又笑了一下,没留神,面包掉地上了。他把面包捡起来,抛接抛接,晃悠到体育馆的时候还是早了,才一点半。


王杰希被手机震动惊醒,冷静地下床披衣服背包。他没用发下来的塑胶包,嫌味大,提前把东西都挪进自个儿的包里了。王杰希拧开水龙头,捞起一捧水迅速扑到脸上,在冷水的刺激下立刻清醒了一个八度。他对镜看了一眼,心里核了一下,确认手机钥匙校园卡都在身上,才推门走了。关门的声响轻悄悄,舍友都不知道。


王杰希在宿舍楼下扫了个共享单车,一路带风地往体育馆骑,外套拉链没拉,下摆被风撑得鼓胀起来,保持那个形状跟着王杰希飞行。





张佳乐到早了,体育馆门口聚着各组组长和零星几个跟他一样无聊的人。组长们忙着把荧光棒贴在硬纸板上拼成组号的形状,张佳乐混进人堆里左看看右看看,在三十九跟三十八之间犹疑半天,最后还是认输掏出手机看群名。哦,三十九。张佳乐就专心找三十九的牌子,也没找多久。拿牌子的人长得挺高,估计是他们组长,张佳乐不认识他,但是既然群主的名片上写着孙哲平,那他就叫孙哲平吧。张佳乐怕喊错人,不跟他打招呼,暗搓搓地跟人家后边。组长们举牌子拍大合照,他跟着按快门,黑漆麻乌的谁的脸都看不清,就灯牌是亮的,张佳乐挺满意,拿热乎的合照发朋友圈。


完了张佳乐接着尾随孙哲平,这时候他们组好像挺多人都到了,孙哲平看不着背后的张佳乐,把签到表递给新来的人,还开着手机电筒兢兢业业地举在组员们签字的手边。张佳乐挤不进去,站旁边,结果别人签完了都往他后头站,他成排头了。孙哲平以为签差不多了,捏着签到表对上头没来的人,要挨个打电话。张佳乐从他手里拿表,说我还没签呢,哎哟,孙哲平手忙脚乱地翻手电筒app,你等会儿。张佳乐视力5.0,眯眼对着月光辨字形,视野倏地就亮了。


孙哲平把手里的灯牌给张佳乐举,自己对着签到表挨个给没来的人打电话,好几个到了没签的,打得他心情舒畅,没事没事,那我帮你签上成不成,哎好。有个女生的号码打不通,一个两个三个,打到第五个还没通,群里艾特一圈也没反应,孙哲平放下手机跟张佳乐说,“我还是头一回这么短时间里给一个女生打这么多电话”,张佳乐正在无所事事,才反应过来孙哲平跟他讲话呢,受宠若惊,也嘿嘿笑。


两点半,一行人往车上走。孙哲平张开手掌搁嘴唇旁边当喇叭,说注意了啊,12.5公里坐左边,15公里坐右边,一会儿换乘容易分流。张佳乐琢磨着左右是从哪个方向看进去的左右啊,没好意思问,孙哲平看出来了,补了一句说就上车进去时候那个方向。张佳乐放心了,噔噔噔走上去,又回头望着孙哲平喊,“左边右边来着?”孙哲平听好几回才听清,也喊:“随便!反正他们跟着你坐就行。”后半句声音弱下去,张佳乐还是听见了。


张佳乐跟孙哲平不一个组,坐他旁边的是排在他后面的漂亮姐姐,牛仔裤大长腿,没化妆,侧脸在车上模糊的灯光里被衬出一种棱角锋利的美。张佳乐跟姐姐搭话,知道姐姐大名叫楚云秀,而且竟然是比他低一届的的学妹,很惊讶。楚云秀平时十一点就睡,困得不行,哪有心情聊天,塞上耳机窝在座椅上闭了眼。张佳乐越过楚云秀看到最后上车的孙哲平也坐第一排,跟他隔一个过道,在玩手机,屏幕应该调过亮度,不大扎眼。张佳乐昂着下巴往后看了几眼,啥也没有,车上安安静静,好像大家都睡了,反正玩手机他也看不见。最后他转回来,第一排视野通明,他们的车紧紧追着前头一起出发的兄弟。他很久不坐客车,突然发现原来客车的座位离地这么远,把他高高地捧了起来,望向地面的目光就成了居高临下的俯视。路灯也亮,太亮了,橘黄色,照一整条宽阔的马路。张佳乐有点困了,脑袋晕晕乎乎,他坐在车里,晃晃然觉得自己骑在一朵颠扑的云上浮游。


他很快就睡着了。


王杰希的睡眠浅而长,叫醒他的是头顶的灯光。司机误开了顶灯,一车人的睡眠都为此戛止,好在目的地到了,倒也算不得什么。王杰希并指在太阳穴上摁了一会儿,再睁眼时已经看不出睡意,他混在不认识的组员里下了车,人流的嘈扰声细细碎碎地搔他的耳朵。凌晨四点半的上海,有风却无寒意,夜空朗朗放晴,王杰希上了换乘的车,在靠窗的位置上坐定后闭目,引擎轰鸣,新的客车又往远处去了 。





张佳乐在换乘的车上撕开了奶油面包的包装袋,对此他给出的解释是“凌晨四点半,差不多也算早上了”,全然不顾天甚至还未亮的事实。奶油太甜了,腻得慌,他没带水,但是还是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不停咀嚼。他想起来高中时同班的女孩子说他吃东西像仓鼠,就扭过头对着玻璃窗照了一下,一个戴头盔的人骑着摩托呼啸而过,张佳乐追着他看,看着看着就忘记自己本来想干什么了。下车的时候面包还剩几口,他听裁判阿姨分配任务的时候还忙着吞咽最后的早饭,志愿者们领了任务纷纷散开,他才发现十五公里站的蓝色垃圾分类小组只有六个人。三男三女,张佳乐想,也只有让女生也帮忙搬东西了。


楚云秀做事情跟她的高马尾一样利索,跟张佳乐两个人连搬五个折叠垃圾箱,把它们打开,扣上插销组装好。垃圾箱金属质地,有的搭扣卡得死紧,硬扳不动,楚云秀就站到一边,张佳乐再去扳几下,有时候张佳乐也扳不动,算了算了,她就说,也不会散。


两个桌子中间放三个垃圾箱,两箱湿垃圾一箱干垃圾,贴着白线码成紧实的一小排。搬完了,六人小队碰个头,都很得意。楚云秀跟裁判阿姨打听卫生间的位置,路口377号左转,一个人就走了。路不直,一眼看不到头,路口比她想得远很多。楚云秀往前一直走,路边全是忙忙碌碌的志愿者摊位,白桌布,蓝桌布,黄桌布,摆矿泉水,摆运动饮料,摆香蕉。她看到377号的门牌,拐进去,没找着卫生间,再往里好像是几个店面,门口一群人,推推搡搡的,她没敢走近。再一回头,正望见一个老人站在大敞的房门前,慢条斯理地拉上裤链。哎。


一个不认识的男生也从门口拐进来,楚云秀听见他向看门阿姨打听厕所在哪,阿姨一指门房背后破落的一处通道,能瞥见地上破砖块跟垃圾的轮廓。那个男同学在入口处站住了,楚云秀走过去客气地说同学你也来找卫生间吗,对方立刻往里踏了一步,说是啊是啊,我先探探路。


往回走的时候天算是大亮了,明黄的云霞在楼宇背面晕染天幕,绝大部分都被房子的侧影挡去了,看不出浩阔,只是娇艳。楚云秀走回去,时间还早。晨时的空气比夜里还冷,楚云秀来自更南方的内陆城市,还不能很好地适应上海的天气,只好一面找外套,一面腹诽江南地区实在枉称江“南”,冷死个人。她裹紧了身上的外套,一屁股在马路牙子上坐下来,埋下头闭上眼,补上很短的一觉。


组装好的垃圾箱挺大,像个小棺材,后边“可回收垃圾”的牌子写得也挺大,红底白字格外清楚。张佳乐跨进垃圾箱里缓缓蹲下,双手抱住膝盖做个可怜兮兮的表情。杜明站旁边帮他拍照,一张两张三张。这样可以吗拍好了吗我能动了吗,张佳乐问话的时候已经站起来了,又拿刚拍的照片发朋友圈,配字:一位垃圾(分类)志愿者缓缓蹲进垃圾箱。


杜明听见同组两个女生打算结伴去附近的便利店,直线距离一百多米,不远,但是附近的路口都封了,得绕路。他问她们要不要威化饼干,可以先吃一点垫肚子,女孩们一起笑了,反过来问杜明有没有什么要带的。杜明说不用,要不你们还是先吃点,一个女生很委婉地说我们人很多,杜明愣住,很呆地回说我带了很多,她们只好继续讲不用不用,谢谢你。





楚云秀醒来浑身发冷抖抖索索,组长走过来给她分配区域,有五个桶那么多,楚云秀说行没问题,一边说一边呵气。旁边饮料区那一次性小纸杯垒了个三层的塔,看上去挺稳当。


王杰希站在垃圾桶背后看到第一拨人跑过来,为首的是个黑人小哥,其实第一拨人几乎都是黑人小哥,腿都很长。他把包解下来跟旁边饮料桌的同学放一块儿,目送他们遥遥地跑远。第一批人为了追求排名和奖金,是不会停下来补水的,浪费时间。王杰希看着他们的背影,想起来以前不知道在哪看到说,有些黑人专门到处参与这类长跑活动,拿到奖金就能养活家里的人,也只有拿到奖金才能养活家里的人。王杰希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但他这么想了,心里难免会有点悲哀。另一小拨人跑过来,还是黑人,王杰希注意到里边有一位姑娘,他的视线追着她走,看见姑娘背后浅绿的内衣吊带从工字背心里露出来。


从第二拨人起张佳乐就不敢窜到马路上去捡杯子了,唯恐挡了参赛者的路。跑来的人越来越多,到后来几乎将整条道路挤满,很热闹。那些被丢在路上的纸杯被无数只脚踩扁踩烂,被无数杯饮料泼湿泼软,最后变成烂泥样的一小摊,嵌在沥青里。饮料桌子下也堆着纸杯的残骸,垃圾桶底下也是,路上脏得很了,但是这会儿还做不了什么。张佳乐看了一会儿,溜到旁边饮料桌那去了,自觉捧起桌上的纸杯抻直手臂向人潮递去,很快有人接,跑步时接不稳,半杯饮料翻在他掌心里,糖度过高的柠檬味。很多人不喝饮料,跑过他们身边时艰难地腾出喉舌问水,于是张佳乐举着杯子在路边当饮料机的同时还兼职复读机,水在前面,水在前面,水在前面。


戴妍琦意识到路上的杯子没法捡后,选择捡起被误扔到白线内的杯子,一个一个一个套成一长串,一起扔进垃圾箱时溅起“噗”的闷声,很有成就感。她不捡杯子的时候就伏在“干垃圾”的标牌上无所事事,看跑过去的人。有的人看上去就很有故事,有的人只是觉得好玩,有的人大概是出于对运动的热爱。想到这里戴妍琦不自禁地生出一点敬畏之心,因为她最讨厌跑步了。她看见一个背着音箱跑的金发外国人,如果外放的歌不是《套马的汉子》的话她会更感兴趣一点,还有三四个人陪跑的,小心翼翼地簇拥着一个背心上印了“视障”的少年。路过了好几个带兔耳朵发卡的男人,也常有某某跑步协会的人穿一样的队服谈着天前进。大部队不比最前头先锋们的决绝,对生活柔软的热爱从混乱的脚步声里洇出来,像汗水浸透短袖薄衫。


跑在后半段的人取杯子时甚至会停下来走一小段,道几声“辛苦”,紧绷的节奏松弛下来,一个讲电话的成年男人从戴妍琦面前走过去,她听见对方很高兴地说什么“你跑到哪里了”“我在十五公里等到你吧”“哎没事没事”之类。





最后零星几个人喘着气走过去,前边坐在车里的警官催得很急,因为交通管制的时限要到了,走路的人倒没所谓,应几声,还是走不快。别的志愿者把垃圾袋拎出来,堆在垃圾桶面前,很多清洁工提着很大的铲子聚拢过来,把桌子底下的杯子铲到一起,像收拾秋天的落叶那样。裁判走过来说工作结束了,走吧走吧走吧,戴妍琦被推着离开了,路上看到很多人把没用上的饮料成箱成箱地往车子后座上搬。


路上像刚下过雨,几近湿透,太阳一蒸,空气里全是柠檬饮料的甜味。楚云秀的牛仔裤跟长头发都被误翻的饮料淋湿又晒干,还剩下黏,头发结成绺,裤子腻在大腿上。车子前头一个清洁阿姨把半箱矿泉水一瓶一瓶掏出来,拧开盖子往地上倒,几个学生凑上去洗手。楚云秀挺不好意思,也去洗了一回,直起身后又弯下腰去说谢谢。


戴妍琦抓着五六根香蕉往回走,垃圾桶里还躺着很多很多切成两半的香蕉的尸体。本来打算接着换乘返校,组长说上前面两辆车就直接回校了,两边商量,空座数加一起凑一凑。谁说了一声女士优先,在场几位异性纷纷认同,哎对女士优先,女士优先吧。戴妍琦觉得很受震动。她跟楚云秀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车,一路走到最后一排,刚好还剩两个空位。戴妍琦坐下来问旁边不认识的人,吃不吃香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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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赐生我们的巨树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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